引子

第二章

第二章

清晨五点,太阳还在地平线下躲着,迟迟不肯升上来,整座学校仍在沉睡,只有保安室和大厅里洒着惨白的灯光。南宫菲儿使劲伸了个懒腰,吸了满满一口清晨薄薄的雾气,站在操场的跑道上,活动脚腕,举目张望。然后,仿佛就在等待她一样,那个晨雾中的黑影如约般站在操场的正中央。

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年,手里稳稳地举着一把长枪。他开始动了,长枪直直的扎了出去,上点、下戳、横扫、纵格,似苍龙摆尾,如黑虎入山,一截、一进、一拦、一缠、一拿、一直,猛进俱摆梨花头,捉拿拨寻草中蛇;鲤鱼跃脊猫扑鼠,白牛转身退护还。

太阳从高楼的缝隙中钻了出来,蒸腾了晨雾,照亮了龙游凤舞中的少年的脸,菲儿静静等着,等那支古朴沉重的长枪在空气中画完了银色的轨迹,等持枪的少年慢慢立住,吐出阵阵白雾,她才终于出声叫道:“阿离!”

“来啦!”阿离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逆着朝阳看去,他像是黑夜中的精灵。

“嗯。”菲儿点了点头,说道:“我一直想问,你练的是什么枪法呀?”

“六合枪法,第一合梨花摆头。”阿离说着,将长枪递给菲儿,“此枪名为伏龙,椆木制的枪身,全重1.05公斤,长2.90米。”末了又补充道:“我看你好奇得连步都不准备跑了。”

抚摸着光滑冰冷的枪身,菲儿反而感觉脸上有些发烫,真奇怪,她明明还没有开始跑步。她用力咳了一声,微笑道:“这是一支名枪吧!看你练得这么好。”

阿离噗嗤一声笑了,在菲儿诧异的注视下,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就是个量产货!”他捂着肚子,快岔气了,“枪头都是锰钢的。”

“那这名字……”

“我取的。”

菲儿嘟起了嘴,满脸憋得通红,憋了半天,终于开口:“切!浪费感情!”

“长枪不是刀剑,这种武器无所谓名气。”阿离居然一秒就正经了起来,“因为它是最基础的武器,制作最简单,训练又最容易,它最不起眼,最朴实无华,但却又是杀伤最多的冷兵器。在合格的战士手中,每一支长枪都同样有名。”

“这是你的哲学?”

“我哪有什么哲学。”阿离满不在乎。

“那是什么?你的命运?”

沉默了。

“你自以为毫不起眼的,实则令人浮想联翩、羡慕不已的,那个命运?”

阿离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团火,仿佛一旦放出来,就会烧毁面前的一切。然而,这团火转瞬间就熄灭了,“我劝你最好别羡慕我的命运,不是什么好事。”

“是不是好事,总得由自己来判断。”

“你不懂。”

“我懂!”菲儿突然高声喊道,这一声甚至吓了她自己一跳,她咬着嘴唇,眼帘低垂,终于说道:“正因为我懂,所以我才羡慕不已。”

阿离想结束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了:“你要是不打算跑步,就和我打一场对战吧。”

 

从哈欠连天的校工手里接过钥匙,阿离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最近的格斗室,首先走了进去。用不着开灯,清晨温暖的朝阳已经铺满了屋子,照射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阿离径直走向窗户,伸手拉开,晨风裹挟着薄雾涌了进来,带来一丝海水的咸腥味。“开始吧。”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灵球,按下中间的按钮,精灵球展开,啪的一声,炫光闪过,小彩旗轻轻停在了他的肩头。

“单打?”菲儿问着,扔出了自己的精灵球,出现在她脚边的是一只小小萌萌的卷卷耳,棕色的皮毛打理得十分柔顺,一只耳朵高高竖着,另一只则蜷缩起来,表示它的心情很轻松。

卷卷耳不是丰缘本土的宝可梦,是随着人类的活动而扩散到丰缘各地的,这些年已经泛滥成灾。阿离记得菲儿这只卷卷耳叫小妞,是自己抓的野生种,资质比人工培养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这种时候自己再派出迷你龙就未免太胜之不武了,所以他干脆地点了点头:“时间不够,就单打吧。”

清风吹起洁白的窗帘,吹得空气中的尘埃激荡起舞。联盟65年3月17日,集训进程已然过半,在这个世界慢慢苏醒的早晨,阿离率先发起了攻击:

“小彩旗,空气利刃。”

空气被压缩如刀刃,从蝶翅发出,以人眼跟不上的速度割向卷卷耳,后者一跃而起,连续向后空翻,灵巧的就像体操运动员。小彩旗双翅一震,如猛隼般俯冲下来,使了一招急速折返。

却见菲儿嘴角微微一扬,高声叫着:“小妞!”又不下指令,不知她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阿离眉一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命令道:“蜻蜓返!”

从普通的急速折返改做蜻蜓返,小彩旗身影在空中一滞,然后高速冲了过来,这一次,它双眼发出了微微的紫光,正是准备释放剧毒。

蜻蜓返速度极快,一息之间就已经贴在小妞身边,却见这棕色兔子非但不躲,反而一个后仰,用耳朵作支点,脚上一个飞踢朝小彩旗猛蹬过去。小彩旗反应不及,腹部重重地挨了一下,忍痛放出剧毒,整个身体就已经像纸片一样飞了出去,在地上滑了老远。

兔子蹬鹰!

“你什么时候会用这招的……”阿离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清楚地看到,对方并不打算给自己分毫闲谈的时间。小妞双耳一起伸长,在电流的劈啪作响中高高跃起,雷电拳毫不留情,就要打出个效果拔群,阿离大喝:“空气利刃!”

小彩旗借地一弹,头两发空气利刃照卷卷耳面门射去,小妞躲闪不过,用雷电拳硬接下来,这一来就浪费了时间,让小彩旗得以高高飞起,晨光闪耀,暂时避免了被速杀的尴尬。

阿离搓了搓手,没想到这才几分钟自己手心里就全是汗。他其实是第一次和菲儿实战,之前旁观时总觉得不过尔尔,但真的开始战斗了,才明白这三冠王是实至名归。刚才的交手己方损失惨重,即使有晨光的恢复也很亏,不过好在剧毒已经下了,总算扳回一局……咦?剧毒呢?没成功?阿离眉头紧锁,能感到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卷卷耳小妞仍在地上蹦蹦跳跳,虽然一时拿盘旋在空气中的小彩旗没有办法,但轻松自在的样子可不像有半点儿中毒的迹象!

“为什么没中毒?”阿离忍不住问了出来,两相接触的距离剧毒是不可能失败的,阿离训练过几千几万次,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菲儿抿嘴笑了,说道:“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技,哪能轻易告诉你啊!”

“做个排除法。”阿离点头说着,看着菲儿的笑脸,他突然想通了:“不会是神秘守护,卷卷耳学不会这招,而且神秘守护有一个绿色的力场;同样的理由,也不会是薄雾场地,否则我早就发现了。”

“那倒是。”

“……是替身!”见菲儿脸上浮现出赞许的表情,阿离的心里轻松了不少,但是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你是什么时候放的替身?”

替身的咏唱耗时不亚于各种恢复技,而刚才的战斗从一开始就紧张到喘不过气,它哪有放替身的时间?除非……

“当然是开打前就放好啰!”

阿离咂了咂嘴。觉得有些难办。他根本没看到菲儿有过指令动作,可若据此就认为菲儿的训练是一出来就放替身,那也未免太蠢了——现实情况千变万化,一概而论是不可能走到现在的。但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接受一个很荒唐的可能:替身的时机是由小妞自己决定的。

阿离知道有些宝可梦的智商不亚于人类的小孩,比如大部分的龙系。龙系有迥异的性格,有各自的脾气秉性,甚至有自己选择主人的习惯,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但卷卷耳有这样的智商吗?它仅有核桃大小的脑子能理解现在的情况吗?换个角度说,为了克服这种先天的不足,它的训练师又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呢?阿离想象不到,因为七星不需要这样的训练,而小彩旗呢,又没有必要。

“怎么了?你要是再不出手,可就换我攻击了!”

菲儿爽朗的笑容里不见半分阴霾,阿离有些后悔在操场上说的话了,命运这个词的含义,菲儿是懂的。

“我就这么拖着,你也打不到我呀。”

“小妞,准备阳光烈焰。”

“我去!”阿离一拍脑门,命令道:“急速折返!”

“雷电拳!”

在这儿等着呢!

这记效果拔群的雷电拳如天降正义,当头挥下,比刚才那招兔子蹬鹰还要干净利落。电流散尽,小妞蓬松的毛发因静电而张牙舞爪,丝丝分明,至于小彩旗,早已被阿离收回了球中。

“你最后怎么失魂落魄的?”菲儿叉起了腰,赢得并不痛快。

“我最大的失误,”他瘪着嘴,一脸哭丧样子,“就是小看了三冠王。”

 

“……在山林地中行进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是确定自己的位置。当你发现迷失在山林中时,首先要根据错过的基本方向,大概距离,找出最近的发生偏差的地点,这就是为什么我强调要进行定时的地图标定,好的习惯是你们在野外的安全保证……”

出云研教官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台下的小纸条悄悄话也递得不亦乐乎。刚刚发布的消息就像往热油锅里洒水,让学生们原本就因集训而压抑紧张的情绪彻底爆炸开来:卡训入校集训的最后一周,要把一班的三十人拉到橙华森林深部去!

橙华森林地处卡那兹和橙华两市之间,西起自海,东接烟突山余脉,是典型的热带季雨林。南北向的104号道路紧贴海岸而建,道路的辐射区内有繁华的乡镇、渔村和港口,然而一路向东,人类的足迹就渐渐被植物的茎蔓掩盖,这次计划中的出发地更是连土路都没有,周围只有几个南岛人的村子,可以说是真正的荒无人烟。

原始的丛林,神秘的土著民族,未被人踏足的处女地,一切都如多巴胺一样刺激着这群十五六岁精力旺盛的少男少女的神经,更不要说作为训练师天然的寻找稀有而强大的宝可梦的诉求。所以尽管教官们反反复复强调这次行动的巨大危险,但在学生们心中,这场集训宛如一次狂欢。

“哎,听说了吗?有人在橙华森林里看到过基拉祈,咱努努力说不定也能呢!”

“我倒记得有人在法恩斯石林看到过,怎么突然想起基拉祈了?”

“难得呀!这才叫真正稀有的,你听听他们都在聊什么!请假王?斗笠菇?风妖精?这算什么?也拿得出手?”

“……所以在山林中行进,最忌讳的就是……阿离!”出云研满脸恼怒地大喊,吓得阿离一个激灵,连忙把头转了回来,临站起来前还不忘瞪了一眼他后边的罪魁祸首——大宇低着头,脸上居然还绷不住地要笑。“稀有你妹!”阿离低声骂着,站直身子。

“最忌讳的是什么?你说!”

阿离舔舔嘴唇,低头就要翻书,又被出云研一个粉笔头砸过来:“别看书,我刚才都讲了!”

其实看书也没用,他根本不知道刚才都讲了些什么。正尴尬地准备承认错误时,就听旁边有人在小声嘀咕什么,阿离分辨出来,鹦鹉学舌道:“最忌讳在尚未查明正确的行进方向和自身位置时,匆忙向自以为‘可能’的路径行进,这样很可能彻底迷失,陷入危险……”

“周围人别说话,让他说!”副教官明显也听到了阿离的支援,他拍着讲台,怒气未消,说道:“我在讲的是什么?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吗?这是最重要的东西!是要命的东西!你们别仗着自己是高等训练师就不当回事!五星训练师在旅行时出意外的比比皆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粗心大意,把野外当过家家!我五次三番的强调,野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马虎不得,你们往心里去吗?啊?来,阿离你说,你往心里去了吗?”

“去了去了,绝对去了!”阿离猛点头道。

“那你就再说一遍,最忌讳什么?”

“最忌讳情况不明,就轻举妄动。”

出云研明显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阿离概括得十分到位,虽然心中仍有余火未消,但也不由得点头道:“总结得很好,看来你往心里去了。”正欲叫阿离坐下,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基拉祈。”

“啥?”

“啊,那个,都是传言,传言。我们实际上在说稀有的宝可梦……”

阿离厚着脸皮坐下时特意往旁边做了个合掌道谢的动作,隔着一条过道就是亚莎的位置,她故意转了转头,只留给阿离一片火红。

“行了,我的课先上到这里。我再强调一遍,这次集训最重要的是什么?安全,安全,还是安全!好了,下课。”

这句“下课”余音未绝,教室里就开锅似的沸腾起来,原本还算是小心翼翼地悄悄话也变得明目张胆,内容无非是装备的准备,分组的选择和可能遇到的冒险。阿离耳朵里嗡嗡的,觉得太过闹腾,正打算溜到走廊上透口气,肩膀却让身后人给按住了。

“阿离,你们的分组选了吗?”大宇的脑袋又探了过来,满脸真诚的微笑,就是这个微笑让他刚才成了出云研的靶子,阿离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们?”他相信这话里一定另有深意。

“你们几个班委不是经常在一起吗?”

原来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想问菲儿?”

点头点头,眼神里还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你自己去问呗!”

“这不是让菲儿给嫌弃了吗……”

阿离都差点忘了,之前的集训大宇和菲儿合作过一次,虽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以后不管大宇怎么腆着脸求着和菲儿一组,她也绝不再点一下头了。

“那你找我也没用啊!”

“哎,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大宇又抓住了阿离另一边的肩膀,前后晃着:“兄弟有需求,你得帮帮忙呀!”

“我怎么帮你?”阿离眼角拉下去,一脸哭丧像,“菲儿多有想法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说,你想追她也不急于这一时嘛,干嘛非得选在生存训练的时候?”

“不不不,这不一样,你听说过吊桥理论吗?”

“我又不是造桥的。”

“不是修桥,是心理学的一个原理。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时,他心跳会加快吧?血压会升高吧?如果这时候碰见一个异性,那么他就会误以为是对方使自己心动的,然后,你看,这情愫不就有了吗?”

阿离挠着头想了半天,有点儿明白过来了:“约会神技呀!我说怎么他们表白都选摩天轮呢!”

“对吧对吧,所以你看……”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我追菲儿,那是……”

一个人影窜到了阿离眼前,大宇立马就闭了嘴,定睛一看,却是菲儿,手里正抱着文件夹,问道:“你们在说我?”

“哦,他想和你一组。”阿离赶在大宇动作夸张地捂住他的嘴之前脱口而出。

“抱歉啰,我已经有小组了。”菲儿双手合十,对大宇俏皮一笑,又转头对阿离说:“阿离你来一下。”

“什么事?”

“关于校规修订的建议书,就是之前全班传阅的这份,我准备拿给羽川老师看看,你跟我一起去吧。”

 

办公区的走廊上只有两个人嗒嗒的脚步声,回音使说话声格外响亮。

“你跟谁一组?这么快就订好了?”

“你们呀。”

“我们?”

“你,老常,再加上亚莎,正好四个人。”

“我怎么不知道!”

“我刚刚定下的。”

阿离扶额叹气:“大宇可真惨。”见菲儿没准备接话,又问道:“他怎么惹着你了?”

“不是惹到我,没那么悬乎。”菲儿拨弄着长发,解释道:“大宇这人吧,怎么说呢……他没把集训当回事儿。”

“嗯,是,他都说了不准备参加联盟大会。”

“可是我得参加呀!”

“我们都是。”阿离点头道。

“所以嘛,不是一路人,老往一块凑什么?”菲儿卷着栗色的头发,愁眉苦脸地寻找措辞:“当然我不是针对他的意思,他想追我这我也知道。可是就拿这个生存训练来说,老常旅行过一年,经验最丰富,你和亚莎是班上的最强战力,大宇能干什么?”

“大概第二天就开始走不动路了。”

“对嘛,富贵公子的脾气,还得分出人力去照顾他。”

这半个月的集训下来,阿离对自己这位室友了解得可是透彻。大宇不是能吃得了苦的人,阿离认为这是一句很中肯的评价。所以菲儿的拒绝很有道理,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后,他还能剩几分力气用在赶路上,连阿离都十分怀疑。

“他可以不在乎考核成绩,可是我在乎啊!”

阿离点头称是,其实他也不在乎成绩,不过这话还是别当着菲儿的面说了。

如此想着,一抬头,已经走到了教导处门口,偏巧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穿着中山装校服的男子走了出来,菲儿一见,亲切地叫了声“学长”,对方便停下脚步,迟疑片刻,上下打量女孩一通,才恍然大悟:“菲儿呀!”

这学长身材颇为高大,方脸,中分头,发际线退得令人心疼,眉骨突出,鼻梁高挺,面部很有立体感,不过鼻唇沟太深,这就显出了几分老相,其实不会超过十八九岁年纪。他既认出菲儿,便站定,在办公室门外同两人寒暄起来:

“你们要找羽川老师?”

“对呀,我来送建议书,请他过过目。”

“嗯,那什么,”他面露难色,说道:“赵副校长也在里面,他可能心情不好,刚才给我骂了一顿。”

“骂你?”

“我来交上学期的学生会纪律报告,他看了以后说我们的管理太松了。”

“他也不管这事呀!纪律的事是教导处管的,学生会更是独立组织。赵副校长不是分管教学的吗?”

学长耸了耸肩,无奈道:“羽川老师也没有反驳的意思,我还能怎样?”看看表,摇头叹气:“总之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我还有事先走了。”

望着远去的背影,阿离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谁呀?”

“童清晨,三星训练师,三年级一班的,学生会主席,咱的直系学长。”菲儿解释着,有些奇怪:“你不是对学校挺熟的吗?”

“我也就对学校本身熟悉,对学校的人还真不熟。就比如你们刚才说的赵副校长,我就完全不知道。”

菲儿皱着眉,一副看白痴的表情:“赵汉云,前两天开会讲话的那个。”

阿离仰头想想,那天他可能溜回宿舍了,怪不得对这个名字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他又不能吃了咱。”阿离抬手敲了敲门。

 

“这个赵汉云算个什么东西!”一行五人围坐在餐桌前有一段时间了,等着食堂的点餐窗口叫号的时候,阿离终于忍不住拍桌子大喊:“卧槽撵我出来!丰缘总理见了我陈家都得客客气气的,他撵我出来?”

“好了好了好了,阿离,消消气,消消气。”大宇端来了果汁,硬塞到阿离手里边,“公共场所,收敛点,收敛点。”

“我跟你说我从来没想过卡训里能有这种老师,还是副校长?”他咬住吸管,猛吸一大口,立马把饮料砸回了桌子上,捂着嘴低下头:“这么凉!”

“你们究竟碰到什么事了?把阿离气成这样?”趁着阿离在和牙痛搏斗时,大宇把目光转向了菲儿。

菲儿抱着胳膊摇头道:“一言难尽啊。”

“简单说。”

“简单说就是,我们去教导处交建议书,赵副校长正好也在,他就拿去看了,然后把我们骂了一通。”

“等会儿等会儿,你这有点儿跳。”大宇连忙挥手叫菲儿停下,“为什么他看完就骂了你们?你们在建议书里写什么了?”

“我没写什么呀,这初稿不是还全班传阅了吗?”平白无故遭顿骂,菲儿还觉得委屈呢。

“就是那个对校规中用词模糊的修改意见?”这东西大宇也看过,他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那个赵汉云针对的不是建议书的内容,他针对的是我们写建议书这件事本身!”阿离手扶桌子,没好气地说着。现在他一想起来赵汉云那一头灰白的头发和那张长长的马脸就烦得慌。他们一进办公室,教导主任羽川学就对赵汉云介绍说是杜娟的学生,这位副校长再一听是来交建议书的,立马请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又轻车熟路地拿出来几瓶矿泉水。

“校规校纪是学校办学的基石,是学校的法律,是不能朝令夕改的,你想,法律是能说改就改的东西吗?”听完了菲儿的主张,赵汉云的态度不动如山。

“但是我们并无意改变校规的任何条例,只是希望能对校规中表述模糊的地方进行解释……”

“校规哪里有表述模糊的地方?”

“我刚才举的例子就是,这个违法处罚的……”

“我们当然不会做出因为违章停车就开除学生这种事,学校的处罚一定是有例可寻的,我们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学生的。”

“那么校长,请问做出处罚决定的是谁呢?”

“当然是学校领导了。”

“所谓的校领导是指校长、副校长和各处主任?”

“没错。”

“处罚的决定通过校领导的会议传递给教导处,再由教导处下达正式文件,是这样一个流程吗?”

“你对卡训的工作流程倒是挺清楚的。”

“那么请问,在这个流程中,学生在哪里呢?”

“你说什么?”

“学生,学生作为决议的主体,我们的位置在哪里呢?”

“你们的位置?”赵汉云瞪着眼睛,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然而菲儿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认为,学生作为学校的教育对象,作为教育活动的主体,理应参与到教育教学工作中,学生理应对学校的一般事务发声,这种发声将使学生在教育活动中真正出于主人翁的位置上……”

“你慢点说!”

菲儿对于自己的话被打断有些不爽,她咽了口唾沫,说道:“简单来说,我认为学校的一般事务决议中,也应当有学生的位置。”

“哪些事务?”

“以教学和学生生活为主的,与学生息息相关的事务,比如对学生个体的处分,我认为起码应当听取学生代表的意见。”

听到这里,赵汉云突然笑了出来,搞得菲儿有些尴尬。阿离全程听下来,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果然,等赵汉云笑完了,第一句就是:“你们琢磨这东西多久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小丫头片子嘴巴倒是挺能说的。”赵汉云双手抱胸,转向了一言不发的阿离,目不斜视地说:“我问问男生哈。”

阿离微微点头,算作回应,听对方问道:“你们都是她这想法?”

“她是我们投票选出的班长,她就代表了我们的意见。”

“你只说是不是!”

“是,我们是支持她的。”阿离原本还抱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叫赵汉云这一追问,就只能表明立场了,“哪怕就是她写的这篇建议书,也是全班同学传阅过,提过意见了。”

“你们搞这件事多久了?”

“从集训第一天。”

“第一天……”赵汉云点着头,面色不善,“你们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我是四星训练师。”

“不是这个!”

“卡训的学生。”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学生啊!”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正因为我们是卡训的学生,我们认同卡训有教无类的理念,我们希望卡训做得更好!”

“你一个学生,本职是什么?是这个吗?”

“校长先生……”菲儿插进来想要说话,被赵汉云一嗓子吼住了:“你别说话!让他说!”

“我一个学生,本职是在学校中获得更好的发展。”

“什么玩意儿!”他伸出手,指着阿离的鼻子说:“我告诉你,学生的本职就是学习,就是联盟大会,就是服从学校的管理和教育,你们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一点儿用都没有!怎么了?你很厉害吗?学校离了你就不转了吗?”

“校长,您别……”菲儿仍在试图接过话题,第二次被赵汉云吼住:“你闭嘴!你再说一句话,就出去!”他转过头来,继续对阿离说:“你不要以为一个四星训练师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学校没了你们一样转,一样赚钱!你还真把自己当玩意儿了?”

“一样赚钱?”这四个字终于惹火了阿离,他的声音冷若冰霜,他问道:“赚钱是什么意思?”

“什么?”

“阿离阿离,你少说两句!”菲儿阻止阿离继续说下去,去对赵汉云陪笑道:“校长先生,你先消消气,我们绝无意冒犯您,我们今天来,也只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提出我们的主张……”

却见赵汉云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伸手抓了一把灰白的头发,然后往门口一指,大声喊着:“出去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菲儿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在听到了第四个“出去”时反应过来,拉着阿离站了起来,“赵先生,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绝无意冒犯您,您今天的举动令我们十分震惊……”

“出去!”

菲儿点点头,咬咬嘴唇,低头鞠了一躬,看阿离仍眯着眼杵在那儿,捅了他一下,小声道:“走啦。”然后对赵汉云说:“赵副校长,谢谢您今天的谆谆教诲,我们实在受益匪浅,如沐春风……”

“滚!”

“嘶……”大宇倒吸了一口凉气,苦笑道:“这个‘滚’字用得很灵性嘛!”

“他怎么能这样!”一贯安静聆听,极少发言的亚莎也不平道:“他是个老师呀,这也太过分了吧!”

“赵副校长啊……阿离,你们不会有什么麻烦吧?”常百川凑了过来,语气中无不担忧。

“麻烦?我们能有什么麻烦!”他在餐桌的玻璃上转着自己的训练师证,恨恨地说:“他还能给我们找茬不成?”

“行了行了,阿离,咱的饭快好了吧,咱俩去拿一下?”大宇拽着阿离走向食堂窗口,又对亚莎和老常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开导一下菲儿。

“哎,你的配给怎么这么少啊?”看着阿离刷了训练师证后显示的五万多余额,大宇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

“哦,上个月花得有点儿狠,透支了不少。”端着餐盘,阿离也做不了什么大动作,似乎冷静了不少。

“你干了什么,透支了那么多!”

“也没什么,帮了朋友个小忙。”

“小忙?哪路神仙啊能让你这么帮?”

“道上的。”

大宇点了点头,不再问了。规矩他很清楚,他知道阿离肯定也很清楚,再追问下去,就只有不愉快了。

两人端着餐盘回去时发现竟然多了个人,杜娟不知何时也坐到了他们中间,阿离张罗着要给杜娟买饭,被她一把摁住:“我吃过了,你先坐下。”等所有人坐定,她问阿离:“听说你们刚刚和赵副校长吵架了?”

“哪能啊!我们哪敢跟他吵?”阿离咧嘴笑着,阴阳怪气地说:“他只是单方面把我们骂了一通。”

“嬉皮笑脸!”杜娟用手指顶了一下阿离的额头,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离连说带比划一五一十跟杜娟说了,后者听完了故事,皱眉思索着。

“姐,这件事我是怎么都想不通。我不清楚这赵汉云到底是什么人,但他能坐到副校长的位置,总不能真的情商低到连虚与委蛇,骗骗我们都不会吧?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们出门时他好像还说了句话,听不太清楚,好像是‘肯定又是海桐搞的鬼’,这件事和校长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扯到校长身上呢?”

杜娟两手支在桌子上,轻轻叹气,摇头说着:“有的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

“你都这么讲了那肯定是该说。”

“卡训不是铁板一块啊。”她说着,故意停下来,嘬了一口果汁,留下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别光笑,解释解释呀。”

“简单来说,赵副校长呢,和海桐校长不合。”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两个是我的学生啊。我和校长什么关系,那还用说吗?”

合着症结在这呐!

“那这个赵汉云到底是什么人呀?我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是去年才调过来的,是联盟空投的副校长。来了以后行事很高调,在拉拢人这方面也是一把好手,现在明里暗里,不少老师都向他靠拢了。”

“这么厉害?”

杜娟一再叹息,说道:“海桐校长毕竟老了,身体也不好,脑子也糊涂,后继无人呀。”

“那也够厉害了,他是何方神圣?”

“听说是彩幽的赵家人,虽然不是本家,但和赵文龙关系匪浅。”

阿离听后神色凝重地点头道:“难怪。”

周围几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见阿离和杜娟一谈到“赵家人”就沉默了下来,一时都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有亚莎放下筷子解释道:“彩幽的赵家就是指五星上将赵岐翰的赵家,赵文龙是他独子,现在的赵家家主。”

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联盟元老的后人。”

“姐,你说这个赵汉云是空降来的?”

见杜娟点头,阿离脸上越发阴鸷,他低声说着:“赵家的人来卡训,还要对付校长,他们想干什么?针对兹伏奇家吗?”

“不是没可能。”

“可他们的切入角度也太奇怪了吧!从一个学校里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个公立学校。”

“那就不是咱能知道的了。”杜娟把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站起来说:“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总之就是来提醒你们一下,今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尽量不要和赵副校长起冲突,不然处理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连你都觉得棘手?”阿离嘬着果汁,似笑非笑。

“也不算棘手,只不过校长不希望把这问题搞大,要是最后闹成两派党争,对谁都没有好处。”

阿离突然转过头来,眯着眼在同桌的众人脸上扫过一遍,一行人若不是事不关己地低头吃饭,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对话的两人,半句也插不上。阿离觉得有些烦躁,舔舔嘴唇没有说话。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杜娟抬脚刚想走,就一拍脑门,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条,“下午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拿个东西吧,我给你开个出门条。”

阿离接过纸条一看,竟然是一批夜视仪,奇怪道:“你买这么多夜视仪干嘛?再说,你觉得我一个人拿得过来吗?”

“那你就再带个人呗。大宇,就你了,下午和阿离一块儿去,一会儿来我办公室拿条子。”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喂喂,杜娟老师这是搞什么呢?”突然被派了任务,大宇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打个电话叫快递送来不就行了?何苦让咱们去跑一趟?”

“跑就跑呗,正好出去转转。”阿离手掌往桌子上啪地一拍,转头问一旁的两个妹子:“你们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我去,他们可真行,狮子大开口呀!”大宇两手拎得满满的,手指勒得发白,两腿都在打颤,火一样的夕阳照映在他的脸上,把他的半边脸染成橘红,他拖着脚步跟在阿离后头,弓着腰,抻着脖子,像个七十岁的老头儿,大喊着:“等等我,阿离,我走不动了!”

说什么来着,新鲜劲儿过去了,就只能拖后腿。阿离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站定了,回头说道:“快点吧,已经到护城河了,过了学院桥就回去,这是最后一公里……”

“还有一公里?”大宇的声音都变了。

“不是,比喻,比喻!也就几百米了。”

“不行,几百米我也走不动了。你看看他们都要带什么呀,化妆品、零食、杂志,还有那个谁,居然要带一摞稿纸!我还没算杜娟老师的东西呢,这才是大头!”

“那你想怎么办?我一开始说叫个车你也不同意。”

“我后悔了。”

“你后悔得也太快了吧!有点原则嘛!”

“要什么原则!肚子饿才是真的,阿离,咱找个地方吃饭吧。”

左看看,右看看,他们正沿着学院街前进,右手边就是卡那兹道馆,顺街向前,尽头是学院桥,隔护城河相望,那边就是卡训的校园。大宇推着眼镜在街南边的店铺牌匾上扫过一圈,招呼阿离道:“这家不错,去看看。”

“常家饭店?”门匾上的书法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只是落款名不见经传。“写反了吧?家常饭店才对呀。”阿离居然还有心情说冷笑话。

“那就该是常家家常饭店了。”大宇拎起东西,用肩膀抵开门进去,正值晚饭时间,店里门庭若市,生意相当火爆。

两人被引到边角的一张小桌子,刚放好东西,服务员便来点餐。说是服务员,其实唯一能显示其身份的只有手里的便签本,这妹子脸圆圆的,大大的眼睛显出几分可爱来,戴一副边框红彤彤的眼镜,脸蛋儿也是红彤彤的,乌黑的头发烫出大波浪的卷儿,衬得皮肤格外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穿着一件白衬衫,胸前高耸的山峰晃得人眼晕。她的身材在女生中算是高大,腿上的肉也绝不算少,只是被黑丝包裹,更显得丰满。她拿着菜单上来,一一介绍饭店的特色菜品,声音却是小鸟依人,挠得两个少年心里直痒痒。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得是这家店的看板娘。”点餐的空隙,大宇拄着下巴调笑道。

“看板娘?”

“就是台柱子。”

“没那么夸张吧。”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甚是惹人喜爱。

“这店里的客人,”大宇手指转了半圈,点头道:“有一半是为你来的吧!”

这么一说还真是,一屋子大老爷们儿。

“客人您真会说笑,我就是来帮家里的忙的。”

“哦,这是你家的店?”

妹子不再回答,抿嘴笑着记好了两人的点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你猜她有多大?”大宇这会儿倒来了精神,刚才累得要死不活的样子哪里去了?

“十八九吧。”阿离反倒是心不在焉。

“不像,你得看脸。”他咂咂嘴,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觉得吧,撑死十六岁。”

阿离挑了挑眉毛,难以置信:“不能吧,十六岁发育得这么好?”

“那你看啰。”

“哎,那你觉得她跟菲儿比怎么样?”

“跟菲儿?这咋比呀?”

“就说第一眼。”

“第一眼啊……”大宇开始用右手的虎口摩擦着光溜溜的下巴,认真思考着,“菲儿第一眼那真是惊为天人,至于她嘛……”他两手在胸前比划一通,“就这一部分惊为天人。”

“你这说法真有意思。”阿离胳膊支在桌子上,忍不住笑道:“真该让菲儿也听听。”

“可别,我的形象在菲儿眼里已经够糟糕了,可不想再添一个色狼的标签。”

“多一个不算多嘛。”

“拉倒,我可是要追人家的。”大宇嘴上说得好,其实没什么诚意,比如他说这句话时就正在掏出手机。

“股票?”阿离打眼一望,正是他最打怵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行情分析图。

“今天又涨了三个点,一片大好。”

看着大宇飞快地操作手机买进卖出,阿离觉得有些没劲,他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好玩的,值得所有人趋之若鹜。

“你也玩玩呗。”大宇不止一次劝过阿离,不过后者始终没有这个意思。

“没这脑子,也没这兴趣。”

“不用脑子,投进来就能赚。”

阿离一边倒着茶水,一边说道:“那我问你个问题哈,你说谁都能在股市里赚钱,没有赔的?”

“有,很少。”

“那赚到的钱是从哪来的呢?”

大宇满脸奇怪的看着阿离,觉得他这个问题实在没什么意思:“老有人投进来呗。”

“那要是没人往里投了,大家不就都亏了吗?”

“怎么可能?”大宇摇着头,有些孺子不可教的无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似的,有钱不赚,傻啊?”

阿离全当没听懂大宇指桑骂槐说他傻,咂吧咂吧嘴,叉起了腰,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哦,对了,这个点心,”阿离指着一坐下就被大宇放到桌子上如上供一样小心护着的点心盒,“你听谁说的,菲儿爱吃这个?”

“她自己说的,那天在网上看到广告,还说可惜不能去吃。”

“说得好像她是那家店的常客似的。”

“肯定是啊,她新出的产品都知道。”

阿离轻笑两声,不忍揭穿菲儿这点儿小心思,其实看到点心店的标价时他就明白了一切,维护一下少女的小小虚荣这点儿举手之劳他还是愿意的。

 

菲儿看着价签轻叹了口气,悄悄把刚刚拿起来的布丁又放了回去,餐厅人流如织,应该没人会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就算有人看到了又怎么样呢?自己不想吃了,仅此而已。

菲儿在脑袋里飞快地计算着这个月的配给,除了她两只宝可梦花掉的配给额,本月最大的意外支出是月末的生存训练,虽然学校会提供一些装备,但是远远不够,光是干粮和药品的花费就让她头皮发麻,驱虫剂也是一大开支,好在这次时间不长,只有一个礼拜,衣服、帐篷和武器也都是学校承担,不然她真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业余训练师的配给额很低,菲儿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阿离,发现自己的配给只有对方一个零头。这种情况下又要培养宝可梦,又要应付生存训练这种意外支出,搞得菲儿左支右绌实在是难办,她算了又算,计算器都快敲烂了,才总算得出个比较合理的分配方案,这才避免了下个月吃土的悲惨命运。

当然代价就是她只能乖乖地把这块布丁原封不动放回去了。

“怎么了,减肥?”

“啊!”菲儿一个激灵,吓得叫了出来,常百川那张胖胖的圆脸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抱歉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表情这么吓人。”常百川伸手拿起来菲儿刚刚放下的布丁,喃喃道:“食堂的布丁挺好吃的,价格也公道,你要是减肥不吃就太可惜了。”

“哈哈,女生嘛,顾虑总是多一点……”菲儿的目光随着装布丁的小碗游移不定,一会儿落到窗口的菜品上,一会儿又转到老常手里的餐盘上,当她看到常百川接下来的动作时,不由得咽了一大口口水——他竟然又拿起了一份布丁!

“愣什么呢?快走啊!”

菲儿连忙低头道歉,刷了训练师证缴费,她有些犹豫该不该挡一下读卡机上显示的余额,虽然这个动作可能更引人注意,就在她心思不定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电子音:“配给余额不足。”她诧异地回头,听常百川轻车熟路地对餐厅服务员说:“改从账户里划。”

“你的配给用得这么快?”一坐下来,菲儿就忍不住问道。

“肯定的啊,这都月中了,那么点儿配给够干什么?”常百川一屁股坐下,晃得椅子都嘎吱嘎吱响。

“那你下半个月的消费全用自己的钱?”

常百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甚至会觉得菲儿的想法十分奇怪:“业余训练师的那点配给能支撑一个月?”

菲儿不敢说自己一直是这么干的,只好微微笑笑,低头吃饭,就在她心里盘算着该说什么缓解缓解尴尬的气氛时,视野边缘一个奶黄色的小东西正在慢慢移动,抬头一看,常百川把一碗布丁推到了自己面前。

“我不小心买多了,你帮我吃了吧,浪费了可不好。”

菲儿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可不是因为感动,而是一股无名火烧的。自作聪明!她在心里大喊着,努力将嘴角轻轻上扬,勉强抿出一个微笑,说:“我在减肥呢,你努努力自己吃了吧!”

许是叫菲儿冒火的眼神吓了一跳,常百川没有坚持,挠着头尴尬地笑笑,说:“我看你挺爱吃这个……”

“我还真不爱吃!”

一句话噎得他喘不上来气,那只小小的碗也被菲儿给推了回来,常百川胖胖的圆脸低了下来,气氛渐渐降到冰点。

“呃……那什么,今天下午的对战你看到了吧,我记得和佐藤对战时你也在……”等了好久,给常百川逼得没招了,只好没话找话,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宝可梦的话题最保险。

“看了。”菲儿干脆地点了几下头,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是过激,正好找个台阶下:“下午你和佐藤的那场,完全是单方面在虐菜,不知道的人准以为你才是那个四星训练师呢。”

适当的小恭维让常百川很是受用,他得意道:“佐藤是从一开始就判断失误了,她见加维鲁是只木守宫,以为用火系就能轻易取胜,却没想到让我打出了草笛剑舞的组合拳,这才能一穿三。”

“佐藤的对战技术的确不行,现在技能表还没背完呢。”

“哎,她也不在乎,她不是说了嘛,不参加联盟大会。”

“她倒是说过一毕业就嫁人了。”

“那她来上这个学是干什么?”

“那个文凭呗,不然还能是享受美好的学生时代?”

“这学生时代我可享受得够够的。”老常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要不是为了上卡训,我今年就该毕业去参加联盟大会了。”

气氛总算重新活跃了起来,菲儿感到很满意,她问道:“老常,你是为什么一定要念卡训呢?”

“那你又是为什么呢?”他反问道。

“我?”

“反正我的想法是,在能力范围内,总得拼一把。卡训是晋升的阶梯,进了卡训就是升级的保证,而且又是公立学校,在丰缘,说卡训是性价比最高的学校,这不为过吧?”

菲儿点头称是,感慨道:“有这样的觉悟,还能努力三年,你很厉害。”

“其实我不是一开始就有觉悟的。”常百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作为旅行训练师走过一年,十四岁的时候。旅行的这一年见的东西太多了,感触也太多了。你能想象吗,我的第一枚徽章,前前后后打了十六次。”

“十六次?”

“当时是在橙华,我一个小业余也见不着道馆主啊,就是跟橙华道馆的见习训练师打,都不是正式的道馆训练师呢,打了十六次才终于得到徽章。我当时就想啊,第一枚第二枚徽章是初等难度,我就打了十六次,从第三枚往后就提升难度了,这还怎么打?再说,就算收集齐了八枚徽章,万一在联盟大会上被一轮游了,我也就是升到准职业,配给没涨多少,还不能传承,这一年不就白忙活了吗?”

“所以你就回家了?”

“还真不是,当时我还琢磨过协调对战,参加过一回华丽大赛,结果你猜怎么着?”

“嗯?”

“比挑道馆还难!”

“华丽大赛不是只要五枚徽章吗?”

“是啊,可是道馆战起码有个客观的胜负,华丽大赛却是评委主观评分的,这能比吗?”

菲儿真没研究过华丽大赛,所以只能由着老常说啥是啥。

“想晋升啊,还得靠联盟大会,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假,但好歹不至于淹死。”他说到这,不由得笑了出来:“要是这河真是随随便便就能趟过去,还修桥干什么?怕脏了鞋?”

菲儿也跟着笑了,知道他这后半句是针对那些成天嚷嚷“水很浅”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我就明白,自己非卡训不可,非联盟大会不可,其实我也是没有退路了,原来我家在橙华,为了考卡训,特意搬来卡那兹,就把店开在卡训旁边,一年,两年,三年,总能考上,不然我都对不起家里人。”

“你家是开店的?”菲儿的关注点倒是完全在别的地方,把正在自我感动中的老常搞得一愣:“对啊,我以前没说过吗?就在护城河对面,学院街南边,开了一家饭店,我有时候也会去帮忙,掌个勺炒个菜啥的。”

“你会做饭呀!”

“还,还行吧……”常百川老脸一红,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那下次我们去吃饭,你可得给我们打折!”

“打什么折呀,我请客!”他说出“请客”两个字时,倒是前所未有的豪迈。

“这话可别让阿离跟大宇听着,他俩非得把你吃破产不可。”饭已经吃完了,菲儿的勺子在汤碗里转上几圈,餐厅的免费汤很浓稠,菲儿十分喜欢,就在她喝下第一口时,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什么东西别让我们听见?我可记着了!”

转头一看,阿离两手拎着不计其数的购物袋慢慢走来,脸上的表情十分高兴。他身后还跟着死狗一样的大宇,两人的神态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宇“哎呦”一声,重重地把手里的东西甩到桌子上,吐着舌头躺上椅子,在窗外夜色的背景下,菲儿发现他连头发都在冒着热气。

“你为什么穿这么一身啊?”大宇身上套着笔挺的西装,只是现在衬衫的扣子解开,领带也乱糟糟耷拉着,实在没有半点“正经”样子。

“我后悔了!”他大喊着,抢走了老常的饮料,大口喝了起来,“我后悔穿这个了,我后悔不叫车了,我最最最后悔的就是,今天跟着这货出去了!”

余下的人都一脸疑惑地望着阿离,他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派发给众人捎带的东西:“来,老常的黑色玻璃哨、力量强化和速度强化。这个是菲儿的,宝可尾草,这家伙还给你带了一盒点心。”

“哦,我排着队买的,那家店人真多。”死狗一样的大宇终于坐直,面无表情地补充着。

“谢谢,啊!这家?”菲儿惊讶地捂着嘴:“这家店很贵呀!”

“你不是说过想吃吗?正好就买了。”

菲儿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不是,我没有特别想要,他们家的点心好虽好,但是太贵了。”

“你不要啊?”

“我不能……”

“那阿离,给你了。”

这变化太快,把众人唬的一愣,却见大宇已经扶着腰站起来,说:“我今天已经身心俱疲了,实在是没空陪你们。你们一会儿把东西发下去吧,我不管了。”说完抬脚便走,没有半点儿要停留的意思。

“哎,大宇,你吃饭了吗?”老常还想叫住他,被阿离挥手拦下了:“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大宇一脸要死人的模样?”

阿离没说话,打开了点心盒自顾自吃了起来。

“阿离?”

“这味道真好,来一块?”他把点心盒举到老常眼前,老常的眼神在点心和自己脸上游移了一番,眯起眼轻点了一下头,道了声谢,伸手抓起来一块,咬一口:“真不错,物有所值啊。”

于是点心盒就又传到菲儿面前,菲儿咂咂嘴,迟疑着点点头,也拿起来一块。

“回来时碰见赵汉云了。”

“咳!”菲儿这一口差点噎着,她灌了好几口水才理顺了气息,至于点心是个啥味道,她是一点儿都没尝出来。

“慢点儿慢点儿,没人跟你抢。”阿离把点心盒推到桌子中间,顺手拿走了一块,一边吃一边说:“这次我算看出来了,这个赵汉云纯属是针对咱们。”

“怎么说?”

“下午是不是有什么点名的事?”

“自由对战前他来视察过。”老常回忆道。

“查出我们俩不在?”

“我们解释过了,杜娟老师让你们出去的,他当时也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阿离冷笑。

“怎么……”

“他在门口堵着我们!”

“堵你们?”

“还没少下功夫呢!我听保安说他在门岗那儿等了一下午,等得晚饭都没吃!”

菲儿抓了抓头发,觉得完全不可理喻:“为什么呀?你们犯啥事了?”

“我哪知道!他一见我们先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我拿杜娟姐写的条子给他看,他说因为没有写返校时间,条子作废,当场给我们撕了!”

“太过分了吧!”

“还说我们这是严重违纪,把我们记名了。”

“他要干什么?”

“集训考核的风纪成绩记零分,也就是说我们最高得个及格60分。”

“这,这,这……”菲儿和老常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

“虽说我们都不在乎成绩吧,但这事你说能不窝火吗?当时把大宇给气得呀,跟他对着骂起来了。”

“骂,骂赵汉云?”菲儿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

“你别看大宇平日斯斯文文的,这骂人的本事可一点儿没落下。”阿离说着说着竟然哈哈笑了起来:“我可骂不出来。他把赵家的黑历史从上到下扒了个遍,你是没看到,赵汉云的脸都绿了。”

“不是说不要惹麻烦吗?”菲儿都快哭出来了。

“我当时就在想,他是从哪知道那么多黑历史的?大部分的事我都不知道……”

“得,这次咱算是把赵副校长招惹惨了。”

 

夜里八点,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卡那兹道馆也灯火通明,巨大的玻璃地标建筑在灯光的照耀下璀璨如宝石。道馆内,馆主杜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会见今天最后一位客人。

“想不到我们这位副校长还有几分威武不能屈的傲骨。”端坐在沙发上的老人正是卡训的校长,兹伏奇·海桐。

“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两个孩子的身份。”

“你给资料动过手脚了?”

“他压根就没看过!”

“哦……”老人点了点头,有些无奈:“挺有性格。”

“三叔公,我不太明白,赵家派了这么个人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也想不明白啊。”老头子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门,语气十分尴尬:“看他现在上蹿下跳的样子,是觉得准备好了?要全面开战了?”

杜娟苦笑一阵:“不能吧!人事,财务,他一个都没抓在手里,拿什么开战?准备武斗吗?”

“他爱咋咋地吧!”海桐摇头道:“不过你搞这么一出,可是苦了两个孩子,平白无故遭了秧。”

“我和阿离说过了。再说集训成绩是我审的,到时候把他驳回就行了。”

“嗯,这个事儿你上点心。陈、杜、兹伏奇三家同盟,在这卡那兹,还轮不到他赵家指手画脚!”

“我明白,三叔公。”

“还一个事儿,大吾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大吾冠军赛后要去铁旋老先生那一趟,回来还得等段时间。”

“哎呀,不能等啦!”老人用拐杖敲着地板,“大吾今年都28岁了,你也23了吧,你们俩准备拖到什么时候?我还等着四世同堂呢!”

“三叔公,我是这么想的,大吾既然有自己的目标,现在正是年轻,不该被家庭束缚。我是大吾的人,跑不掉的。至于您啊,您得长命百岁,还愁抱不上曾侄孙子?”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唉……”老人叹着气,望向窗外。

窗外,华灯初上,流光溢彩,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无不彰显着城市的繁华。

故事,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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